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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苗疆的雾气是活的。乳白、粘稠,带着腐叶和沼泽深处的腥甜,贴着皮肤蠕动,钻进鼻腔,糊住眼帘。参天古木的枝桠在头顶织成铁青色的网,筛下稀薄的天光,吝啬得如同墓穴里透出的一口气。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腐殖层,踩上去无声无息,每一步都像踩在巨兽湿滑的舌苔上。

空气里只有一种声音:水滴。从不知多高的树冠深处坠落,砸在阔叶上,滴答——滴答——,单调、冰冷,如同催命的更漏。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不知名怪鸟的啼鸣,凄厉得能撕裂浓雾,转瞬又被更浓重的死寂吞没。

斗笠客的身影在巨木与蔓藤的阴影间穿行,如同融入这片亘古蛮荒的幽魂。腰间被粗布缠裹的断刃沉寂如死物,只有靴底碾碎一小块枯朽苔藓时,发出极轻微的“噗”声。

就在这声音落下的刹那——

“呜——!”

凄厉的竹哨声毫无征兆地撕裂浓雾!尖锐得如同鬼哭!

嗖!嗖!嗖!嗖!

四面八方的浓雾猛地被搅动!数十根淬着幽蓝光泽的吹箭,无声无息地破空而至!箭头细小如蜂刺,笼罩范围却密如暴雨,封死了所有腾挪空间!更致命的杀机来自脚下——腐殖层骤然塌陷翻涌,数条手臂粗细、布满艳丽环纹的毒蟒猛地窜出,血口怒张,獠牙滴落粘稠毒液,带着腥风噬向脚踝!

雾气深处,影影绰绰的怪树上,亮起一双双冰冷的眼睛。身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面孔在枝叶间若隐若现,涂抹着油彩的脸上,蛇形刺青在幽暗中蠕动。

玄阴门的残部!还有训练有素、与毒瘴共生的苗疆杀手!杀局瞬间合围!

斗笠客的脚步没有停。

他甚至没有改变前进的姿态。只是搭在腰间刀柄上的右手食指,极其轻微地向掌心弯曲了一下。

“嗤……”

一声极其细微、如同热炭落入冰水的轻响弥漫开来。

那些激射而至、密如暴雨的淬毒吹箭,在距离他身体尚有尺许的空中,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、急速旋转的磨盘!箭杆瞬间扭曲、碎裂!箭头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挤压、揉捏,化作一蓬蓬细小的金属粉末和毒液混合物,无声地爆散开来,纷纷扬扬落下!

脚下噬来的毒蟒,血口距离他裤腿不足三寸,动作骤然僵死!它们狰狞的蛇头七寸要害处,同时出现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!没有鲜血喷溅,只有蛇信徒劳地卷动了几下,冰冷的竖瞳瞬间失去所有光彩,沉重的蛇躯软软砸回腐臭的泥沼。

雾气深处的竹哨声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几声压抑不住的惊骇抽气。

斗笠客的身影穿过毒箭与死蛇的残骸,脚步踏在更前方一块布满湿滑青苔的巨石上。

巨石下方,是深不见底的幽涧,激流在浓雾底部发出沉闷的咆哮。一道腐朽不堪、仅容一人通过的藤索桥,如同垂死的巨蟒,横跨在咆哮的深渊之上,通向对面更加浓雾弥漫的山崖。

他没去看桥。

目光落在桥头左侧,一株巨大榕树垂落的密集气根上。浓密如帘的气根深处,隐隐透出一点柔和的橘黄火光——那是一盏蒙着厚厚桐油纸的简陋风灯。

灯下有人。
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碎花裙子的女人,背对着他,蹲在溪涧边一块凸出水面的青石上。她挽着袖子,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,正拿着一把小小的木梳,蘸着溪水,细细梳理自己乌黑浓密的长发。动作温柔娴静,仿佛这绝域毒瘴中唯一的净土。

水声潺潺,梳子划过长发的声音带着湿意。

斗笠客的脚步踏上了腐朽的藤桥。桥身剧烈地摇晃起来,腐朽的藤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
梳头的女人似乎被惊扰了。她停下了动作,没有回头,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飘过来:“莫急呀。这桥老了,经不起快脚。”她小心地把梳子在溪水里涮了涮,甩了甩水珠,依旧背对着,开始慢条斯理地把湿漉漉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。

“过了桥,前面山洞里,真有能破那‘诅咒’的泉水吗?”她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在问话,声音低柔,伴着身下深渊的咆哮,“这些年…玄阴门那些鬼鬼祟祟的人,总在这片山里钻…说是寻什么秘法…真的假的?”她挽好发髻,从怀里摸出一根普通的荆钗,仔细地别好。

斗笠客已走过藤桥大半。腐朽的桥面在他脚下发出更响的呻吟。深渊的寒气裹挟着水雾扑打着斗笠边缘。

女人终于缓缓站起身,转了过来。

是野店里那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!

只是此刻,她脸上没有了妩媚的笑容,眼睑微红,像是刚刚哭过,带着一丝惹人怜惜的憔悴和疲惫。蓝布裙子衬得她素净如山中野花。她手里捏着那根刚沾过水的荆钗,钗尖在昏黄的灯下闪着湿润的水光。

“这一路…跟着你,真累。”她看着走近的斗笠客,眼神复杂交织着疲惫、关切,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,“你这样的人…背着那样的东西…累不累?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那什么‘刃主’…‘刃奴’…听着就瘆人…若真有泉水能洗掉那劳什子诅咒…我替你守着洞口…”

她说着,向前走了一步,似乎想伸手拉住桥上的人。

就在她抬手的瞬间——

捏在她指间的那根湿润的荆钗,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括弹动声!

“噌!”

钗尾那段看似雕花的木柄猛地崩开!一道比吹箭更细、更疾、色泽近乎透明的针影,带着刺骨的寒意,直射斗笠客眉心!速度快到连空气都来不及发出啸音!

这才是真正的绝杀!近在咫尺!用温情包裹的毒牙!她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憔悴哀伤,此刻尽数化为一种刻骨的怨毒和快意!

针影已至眉心!

斗笠客的右手,依旧稳稳地搭在腰间刀柄上,拇指压着刀镡。

他唯一做出的动作,是左肩极其轻微地向后沉了半分。

就是这半分,让他的头部以一个无法形容的微妙角度,堪堪避开了针影的轨迹!

针影擦着斗笠的边缘射空,没入身后浓雾,无声无息。

老板娘脸上的怨毒快意瞬间凝固,如同被打碎的瓷器。她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!

“你的刀,”斗笠客的声音透过浓雾传来,冰冷平稳,如同深渊下亘古流淌的寒水,“不及你心狠。”

话音未落。

老板娘头上那根刚刚挽好乌发的普通荆钗,毫无征兆地,从中断为两截。

断口光滑如镜。

上半截钗身连同那朵小小的木雕山茶花,无声滑落,掉在她脚下的溪水里,溅起一小朵水花,瞬间被激流卷走。

她愣愣地站着,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髻,只摸到下半截光秃秃的钗杆。几缕失去束缚的乌发垂落下来,拂过她瞬间惨白的脸颊。

对面山崖的浓雾深处,一个孩童跑调的歌声若有若无地飘来,唱着那熟悉的调子:“…孤星孤…照血河…断刃断…斩阎罗…照血河…斩阎罗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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